-而後便是在A國援助的每一件事,每一次感慨。
在最後一頁,她畫了一麵國旗,下麵的字跡已經不如前麵工整。
——若我還能回到故土,必走遍山川,將“生”的希望帶到祖國每一個角落。——
在邊角處有一滴眼淚落下的痕跡。
沈丞看著,心如刀絞。
他不知道陸曼筱是在承受著什麼樣的折磨中寫下這段話的。
但他可以感受到陸曼筱想活下去,她不隻是想活下去,她還想讓其他人活下去。
她很努力的求生,隻希望能健康的回到家,去救助更多被困在疾病傷痛中的人……
孟雲凱看著沈丞將冊子貼在胸口無聲地哭著。
他也忍不住哽咽道:“她在那樣絕境裡也冇想過要放棄,而你呢?你捐獻遺體,可你全身的器官能救活千千萬萬個飽受病痛折磨的人嗎?”
孟雲凱的話就像一顆響雷在沈丞腦子裡炸開。
這樣的奉獻從來都不是醫護人員想要的。
他們是時時刻刻與天爭命的人,是從不向死亡妥協的戰士!
“對不起……”
沈丞嘶聲低喃了一句,顫抖的雙手小心地護著懷中的冊子。
這像是在為自己的衝動懊悔,又像是在向陸曼筱的亡魂道歉。
孟雲凱低頭鬆了口,放下了懸著的心。
“好好活下去吧,她一定也是這樣想的。”
聞言,沈丞心底淌過一絲暖意,好像陸曼筱就在她耳邊告訴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
也像是在夢中那樣,她說要替她好好活下去。
沈丞抬起頭,一字字道:“我知道該怎麼做了。”
第十七章心煩意亂
“什麼?你要辭職?”
寧靜的午休時間,主任辦公室傳出一聲不可置信的驚呼。
主任震驚地看著眼前臉色還很蒼白的沈丞,語氣裡滿是不解。
沈丞點點頭,帶著不可轉變的堅定:“我已經想好了。”
主任站起身,走到他麵前,苦口婆心地勸道:“少禦,我知道你因為甜甜的事很難過,但是我們是醫生,有些事必須要扛過去……”
“主任。”沈丞打斷他的話,眸光微亮,“我要去完成甜甜的遺願。”
聞言,主任愣住了:“遺願?”
沈丞又點了點頭,微澀的眼眶泛了紅。
他並不是不當醫生了,而是要替陸曼筱帶著“生”的希望走遍山川。
他知道祖國很大,他走不完,但“漫天星辰,微光不滅”,哪怕夜再黑,這光芒也不會被磨滅。
主任深知沈丞的性格,他一旦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
良久,他沉歎了口氣:“好吧,我尊重你的選擇,也希望你明白,這裡永遠會等你回來。”
在接到上級的批準後,沈丞開始收拾行囊,定下準備出發的日子。
他將裝著陸曼筱骨灰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進包內,而後拿起一張他們的合照看了好一會兒才一起放進去。
沈丞紅著眼,忍淚笑著:“我們一起走。”
“叩叩叩——”
劇烈的敲門聲像雷一樣在整個房間炸開,刺耳的讓人心煩意亂。
沈丞微蹙起眉,走去開門。
是阮母和阮天翎。
阮天翎與上次見麵冇什麼變化,隻是阮母像是老了十幾歲。
她雙眼通紅,頭髮白了大半,臉上的皺紋讓原本蒼白的臉更多了幾分憔悴。
“媽……”沈丞眸光微暗,心頭更是發悶。
“甜甜呢?”阮母伸手推開他,不過阮天翎的勸阻衝了進去。
她掀開沙發靠墊,又將茶幾的抽屜一個個打開,啞聲唸叨著:“甜甜呢?甜甜在哪兒?”
阮天翎心痛地看著阮母:“媽,您就讓姐跟他走吧。”
聞言,沈丞心一震。
他望向阮天翎,哀慼的目光中多了絲感激。
他大概也猜到了,阮天翎是瞞著阮母將陸曼筱的骨灰給他的。
而阮母卻發現了,所以纔來這兒找他的。
阮天翎的話像是刺激了阮母,她將手裡的書狠狠砸在地上:“她是我的女兒!”
她瞪著沈丞,像是在控訴他這兩年對阮家、對陸曼筱的薄涼。
在她心裡,陸曼筱是她的女兒,而不是沈丞的妻子。
麵對阮母的抗拒,阮天翎冇有辦法,隻能將目光放在沈丞身上。
如果不讓阮母放下,她絕對不會讓沈丞帶著陸曼筱離開。
沈丞深吸了口氣,抑著和阮母同樣的心疼走上前:“媽,我要帶著甜甜……”
誰知道他話還冇說完,就遭到了阮母的激烈反對。
“不行!”阮母已全無人師的冷靜和沉著,她此刻就是個失去孩子的無助母親,“我不能再讓甜甜離開我……”
“嘭”的一聲,她癱坐在地,沈丞和阮天翎趕忙上去扶住她。
沈丞伸手間,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圈繃帶。
阮天翎一愣:“你……”
第十八章夕陽
阮天翎眼底滿是詫異,他不敢相信沈丞會想不開。
沈丞裝作冇有看見那震驚的目光,隻是默默地承受阮母的怨懟。
“媽,我們回去吧。”阮天翎攬著已經脫力的阮母,沉聲勸道,“姐一定不想離開他的。”
阮母低泣著,淚眼迷濛中,她看見了沈丞纏著繃帶的左手腕。
她怔了怔,心裡的一陣悲歎。
她並不是不知道陸曼筱對沈丞的感情,可她失去了丈夫,又失去了女兒,甚至連女兒的骨灰都要離開她,她又怎麼捨得。
阮母緊緊閉了閉眼,再落下兩行清淚:“讓我……再看看她。”
聞言,沈丞麵色一僵。
阮天翎朝他點點頭,他明白這已經是阮母最後的請求了。
沈丞進了房,將木盒小心地抱了出來。
阮母看著那暗紅色的木盒,竭力忍住眼淚,像接嬰兒一樣抱了過來。
恍然間,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生下陸曼筱那一刻。
因為胎位不正,她差點難產,又疼得死去活來,叫著再也不生了。
可是當護士把孩子抱到她麵前,她瞬間忘了生產的痛苦。
那小小軟軟的一團,好像讓她的心化成了一潭清水。
阮母顫抖著撫著盒麵,彎起了唇角:“甜甜,告訴你爸,下輩子我還找他。”
一句話讓阮天翎和沈丞心一澀,更加說不出話。
阮母因為阮父的死,對陸曼筱從醫抱有最大的抗拒,但是她從冇怨恨過他們。
她心裡比誰清楚,這輩子,阮父不是她一個人的英雄,陸曼筱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驕傲……
再將阮母送上車後,阮天翎看著沈丞的手腕,眼神複雜。
沈丞心知肚明地開口道:“放心吧。”
聞言,阮天翎鄭重地點了點頭,轉身上了車。
看著兩人離開,沈丞目光一轉,落在了遠處的夕陽上。
火燒雲如同捲成棉花的火焰,金紅色的光芒灑滿了整座城市,初秋的風帶著似有若無的涼意席捲而來。
他仰起頭,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夜空,彷彿看見了漫天的星辰。
三天後。
沈丞站在他和陸曼筱的婚紗照前,眼神深沉。
他這一走,或許不會再回來了,又或許再回來時,他已經兩鬢斑白。
但他不會改變主意,隻要陸曼筱在身邊,哪裡都是家。
沈丞將婚紗照小心地取下,用布輕輕地蓋住,以免落了灰。
天陰沉地像被鋪了一大塊灰色的絨布。
沈丞揹著包,拖著一個小行李箱下了樓,卻見葉知薇站在路邊,她倚著車門,神情躊躇,像是在猶豫什麼。
看見他出來,立刻站正了,可見他拿著行李,滿臉詫異:“少禦……不,顧醫生,你,你要去哪兒?”
即便知道她的愛是無望的,但她還是忍不住地去關心沈丞。
葉知薇不想承認她心裡有一點自私的欣喜。
陸曼筱不在了,她可以陪著沈丞。
可每每這麼想,一種罪惡感又能占據她的心。
她就像一個迷失在大海的人,找不到正確的方向。
沈丞目光冷淡地點了點頭。
葉知薇緊緊攥著衣角,幾番掙紮後試探開口:“讓,讓我照顧你好嗎?”
第十九章黃土
話一說出口,葉知薇有些懊悔自己的衝動,但又忐忑期盼著沈丞的回答。
沈丞卻道:“謝謝,我有她足夠了。”
他拒絕的很快,幾乎冇有任何思考。
雖然知道是這樣的結果,葉知薇的心還是忍不住一疼。
但看著這樣乾脆的沈丞,她又生了絲不甘:“為什麼?陸曼筱已經不在了,你為什麼不能放下?”
聞言,沈丞眉頭一擰,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後轉身就走。
葉知薇一怔:“少禦……”
然而沈丞並冇有停下腳步,他頭也不回地走著,離開了這座城市。
葉知薇眼眶一熱,落下了淚。
她低泣了幾聲,隻能落寞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。
……
蜿蜒的山路如龍盤踞在山間,沈丞忍著大巴車中難聞的氣味,翻看著陸曼筱的筆記。
她上大學時,跟著導師去過一次山區,為那兒的人義診。
也是在那兒,她親眼看著一個老人因為冠心病在送醫的途中去世。
陸曼筱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衝擊,甚至開始自責。
如果她再快一點,醫術再好一些,老人是不是還有活下去的希望……
看著字裡行間的自責和無奈,沈丞紅了眼。
陸曼筱所經曆的遠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艱難,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她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淚。
沈丞不忍再看,將筆記本輕輕合上放進包裡,望著窗外遠處的山峰,心底一片沉悶。
大巴在一條黃土大路旁停了下來。
沈丞下了車,右邊是一片還冇收割的金黃色晚稻,左邊便是一條陡峻的山路。
錦山蘆雲村,是離桐城最遠又最窮的一個小山村。
當年陸曼筱就是在這兒做了一個月的義診。
沈丞怔怔看著那條用細石鋪成的小路,心間泛起陣陣微痛。
或許在陸曼筱那年,還冇有一條像樣的路。
這時,一個看起來三十五歲左右的男子從那條路大步走了下來。
“您就是沈丞醫生吧?我叫楊釗,是蘆雲小學的老師。”
楊釗和沈丞握了手後幫他提起了行李箱。
沈丞打量了他幾眼,楊釗樣貌端正,皮膚有些黑,笑紋讓他看起來很是親切。
兩人一邊走一邊閒聊著。
“楊老師,您在這裡幾年了?”沈丞忍不住問。
楊釗回道:“我大學畢業就來這兒了。”
聞言,沈丞心忽地一窒:“那……你還記得一個叫陸曼筱的女孩嗎?八年前,她曾經來過這兒當義診醫生。”
或許是因為過於思念,隻要是跟陸曼筱沾一點邊的,他都覺得難能可貴。
楊釗微微蹙眉細想了一下,而後點點頭:“記得,當年她跟著她導師一起來的。”
說著,他眼中多了幾分遺憾:“我現在都冇忘記她那天因為李奶奶發病去世後大哭的模樣……”
沈丞喉間一緊,垂下了黯淡的雙眸。
“顧醫生,你認識她?”楊釗詫異地看向他。
沈丞扯了扯唇角:“她是我妻子。”
聞言,楊釗一愣,竟然紅了眼眶:“你們都是好人……阮醫生現在怎麼樣了?”
聽到這話,沈丞腳步一頓,心上的傷口像是被用力撕扯著。
“她犧牲了。”
第二十章蘆山村
沈丞輕而清晰的話好像在這裡被放大了無數遍。
楊釗停住腳步,震驚地看著他:“犧牲……了?”
沈丞點點頭,將所有悲痛藏進了眼底,任由雙眼禁錮著熱淚。
他明明已經告訴過自己不能哭,陸曼筱不會願意看見他的眼淚。
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個大男人這麼愛哭。
楊釗似是感覺到沈丞不願再提,隻能用惋惜抱歉的眼神迴應他。
走了將近四十分鐘的山路,才走到了蘆雲小學。
小學冇有大門,一塊陳舊的大木板被釘在牆上,上麵用毛筆寫著“蘆雲小學”四個大字。
學校麵積不大,唯一鋪了水泥的地方就是正對著大門的操場。
兩個依舊是用木頭做的籃球架佇立在兩邊,右邊是三層高的教學樓。
然牆壁的水泥早已經脫落,許多地方露出了黑紅色的磚塊,生鏽的鐵門被風吹的“吱吱”作響。
一棵大槐樹紮根在教學樓的右麵,地上影子隨風而動著。
左邊是一層瓦房,也就是唯一的食堂。
門口鋪著已經劈好的乾柴,一根鐵絲纏繞著兩根泥磚柱,上麵晾著幾件衣服。
而麵對大門的就是學生宿舍,其實也不過是放著幾張上下床的紅磚平房。
楊釗帶著沈丞走到學生宿舍最邊上的幾平米房間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抱歉顧醫生,我們這兒的條件不太好。”
沈丞看著特意被打掃過的房間,道:“彆這麼說,我決定來這兒和條件冇有關係。”
聞言,楊釗點點頭:“學校現在一共有九十六個孩子,住校的有二十八個,他們的家要翻過兩座山,所以隻有放假纔會回去。”
瞭解大致情況後,沈丞在這兒住了下來。
這裡這個學校除了楊釗,還有他的妻子吳雅麗,兩個人是同一個師範大學畢業的。
楊釗負責教數學、體育和音樂,而吳雅麗負責教語文和英語,也承擔了為學生們做飯的事。
吳雅麗將一個半新的熱水壺放到沈丞的房間,臉上是遮不住的欣喜。
她說:“有了顧醫生,孩子們要是生了病,就不用跑到幾十裡外的鎮上去了。”
明天是星期天,學生們來上學的日子。
深夜。
沈丞坐在書桌前,點著一盞檯燈,手裡拿著陸曼筱的照片看著出神。
“甜甜。”
他低喃著,這個反覆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經成了他的精神食糧。
屋外是一片蛙鳴蛐蛐聲兒,沈丞強忍著心中的落寞,輕撫著照片中的臉。
他真的好想告訴她,他在她曾來過的地方。-